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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買了新的APPLE產品,有鑑於我是忠實的果粉,周邊的配件當然不能少的啦

尤其像是保護螢幕的產品或是保護套,網路上的品牌種類真的琳瑯滿目,要在這麼多類型中選到一個品質好的牌子,必須要花多一點時間來蒐集整理

畢竟我所看重的就是耐用度,這可是標準果粉的剛性需求啊。

在蝦皮跟露天逛了很久,很多產品的確很便宜,但隨便在淘寶上不難搜尋到一模一樣的類似產品

我覺得對於我來說,品質還是重於一切,後來在網路上看到不少果粉都會到亞瑟3C生活賣場選購APPLE的系列產品

總的來講,品質好出貨快,這兩大重點,亞瑟3C都幫我們把關好了,難怪在網路上蠻多人買他們推薦配件,都有不錯的評價。

由於官網上選擇性產品太多了,功能說也說不完,所以我就針對我買的這一款,來做一個簡單的評分推薦

首先先介紹他的相關型號介紹吧

 

商品特色
 

Welcome to Coehl.

專為女性打造的產品,提升身心質感的美好生活。
Coehl("co-elle")利用簡單柔和的色彩和大膽的輪廓來創造,
一直以來秉持慣例的核心價值,獨特的個人收藏,在生活細節中體驗by Uniq。
Coehl系列融入女性元素,用最簡單紋理和形狀來呈現,完美詮釋現代女性。
 

Reverie
全包覆防摔彩繪筆刷設計

具有奇特的色彩,配上異想天開的筆觸,展現出精緻外觀與美的豐富像像力。

內部纖維設計

內部纖維絨毛,能保護手機背部,同時提升保護力,減緩衝擊力。

 

 

IML工藝製成

IML技術可防止表面被刮花和耐摩擦,可長期保持顏色的鮮明不易掉色。

Coehl is the trademark or registered trademark of Uniq Creation Pte Ltd.
Copyright2020 Uniq Creation Pte Ltd. All rights reserved.

 

商品規格

材質:聚碳酸酯
退換貨需知

※ 賣場所售之防摔手機殼皆經過防摔測試,將儘可能提供日常使用上的保護。也請留意,手機如在非正常狀態下使用或受到太過強烈的撞擊,仍有可能會損害到手機或手機殼。

※ 背板耐刮程度會依照不同使用者的使用方式與使用環境有不同程度外觀刮痕耗損。

※ 因個人使用環境、使用習慣不同,將影響殼套的使用壽命,恕不提供殼套人為因素之刮痕/破裂/變色...等售後保固服務。使用的手機/平板/手錶等本體則不在產品保固範圍內。

※ 線上購物購買的商品皆享有七天猶豫期(非鑑賞期),如需退換貨,商品須為全新無使用痕跡、並包含完整配件及包裝,請先確認商品正確、外觀可接受,再行使用,以免影響您的權利,祝您購物順心。

※ 為保障您購物權益,開箱過程請全程錄影;如有問題請反映客服並提供錄影檔案,祝您購物愉快。

 

根據我自己購入Reverie 彩繪筆刷設計全包覆防摔手機保護殼 iPhone 12 / mini / Pro / Max的心得,將評分標準分成三種


評分項目

體驗感受

評分

產品品質

不小心從桌上掉到地方,並沒有發生破裂的狀況,這比我過去到夜市買的便宜貨還要耐用。

★★★★★

產品價位

Reverie 彩繪筆刷設計全包覆防摔手機保護殼 iPhone 12 / mini / Pro / Max價位中等,但是品質一點都不馬虎,跟他同質性產品可能還會貴一點。

★★★★★

寄送速度

線上客服人員幫忙查詢訂單速度快。
下單後當天就可以出貨,對於急著入手的朋友是一大福音。

★★★★

當然囉,這個評分標準僅代表個人看法和現有知識,如果各位對於產品有其他問題,可以詢問客服,他們都很親切,很快可以解決你的問題~
這一款Reverie 彩繪筆刷設計全包覆防摔手機保護殼 iPhone 12 / mini / Pro / Max,我自己也上網查了相關使用評價,發現它網路上實際使用的經驗都是好評,尤其對果粉來說,算是是神物等級的產品!
那亞瑟3C裡面的產品到底要在實體通路買還是網路上買呢?
先說說線上和線下相同的點吧

1.產品品質
首先,不管是線下還是線上,產品品質都是一樣的!大家一定要記住,不存在線下實體店的產品品質要好於線上產品的,這種說詞都是賣場導購最喜歡講的,但這其實是一種誤導。
能叫的上名字的各個家電大廠,沒有哪個敢在品質上玩差異化,尤其網路這麼發達,沒有哪個品牌是不注重線上服務的,更甚者同一條流水線上出來的同一款產品,換個型號換個包裝,有的放到線上賣,有的則是實體店賣,品質有啥不一樣的?(現在網店商品標注線下同款,實體賣場商品標注線上同款,可不就是通貨嗎,在哪個平臺都是一樣的)差異化的型號只是為了防止線上線下打價格戰,實際上東西還是同一個東西。
2.售後服務
也是不用管哪個品牌,不管它哪個管道賣出去的產品,售後都是由其官方負責售後的

需要售後,打個電話,官方會指派當地的官方售後網點工作人員進行處理,現在大多數電器都是由官方保固,因為官方自建售後,線上線下也沒有區別

再說線上線下不同的點

一是體驗感,這個不贅述,線上線下體驗感區別在哪大家都知道

二是價格,最值得說的一點,也是影響你是線上買還是線下買最主要的因素

其實現在價格很透明,各平臺各管道都有貨的,利潤也是最薄最透明的,所以最後就是挑選信賴的電商平臺做購買。

這是相關購買連結,如果你剛好找這類型產品,可以到亞瑟3C選購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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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hone XS Max藍色保護殼人氣排行今年iPhone14系列一直充滿著各種各樣、撲朔迷離的傳聞,從一開始的嘆號屏帶來的驚喜感到,iPhone14入門兩款機型依然採用iPhone13同款A15處理器的失落感,以後後面如同過山車似的各種關於iPhone14規格配置的傳聞就如同坐過山車似的起起伏伏。

而就在這時有部分網友就開始唱衰iPhone14,A15擺爛、產能不足、供應商掉鏈子等等負面消息層出不窮,這也導致了很多在坐等iPhone14系列的使用者內心產生了動搖,到底要不要入手iPhone14呢?今天我就給你三大理由讓你閉眼入iPhone14,看完你再做決定好不好。 iPad mini 7.9吋白色保護殼推薦開箱文

理由一:大屏入門機的誘惑-iPhone14 Max(Plus)
這次iPhone14的升級不僅僅停留在Pro/ProMax感嘆號螢幕的升級,更有iPhone14 Max(Plus)的巨屏機型推出,取代iPhone13 mini,6.71英寸的超大的螢幕帶來觀感的大幅提升,機身體積變大也能帶來更大的電池。價格也會比Pro和ProMax更親民。大屏的誘惑這誰能抵擋得住?! iPhone 11防窺鋼化玻璃推薦

理由二:6G運存升級 iPad 保護貼推薦品牌保護貼推薦品牌
本次iPhone14另一個升級亮點就是全系將升級運存到6G。得益於A系列處理器和iOS強的優化,iPhone本身其實對於運存的要求並不高,即便到了現在,安卓陣營都普及上12G運存了,iPhone13依然是4G運存完美運行原神。這次iPhone14提升運存的好處一方面讓手機更加流暢,另外一個重要的提升就是對高解析度高幀率視頻的拍攝和處理能力提升。

理由三:5G基帶提升 iPad 保護貼推薦品牌保護套推薦品牌
iPhone的信號差這是不爭的事實,尤其是在5G時代,隨隨便便一臺安卓手機都能吊打iPhone,蘋果其實也是對此耿耿於懷,但此前傳出蘋果自研5G基帶失敗的消息,也給iPhone14的信號性能能否提升蒙上了一層陰影。但前陣子iPhone14的基帶傳來了好消息,iPhone14系列將有機會搭載驍龍X65基帶,但很有可能是Pro和ProMax。 iPhone 7 8 Plus藍色保護殼推薦開箱文

講真的如果你是個iPhone的老用戶,尤其是X之前的用戶我是極力推薦換iPhone14的,畢竟手裡的iPhone電池健康已經徘徊於80%上下了吧,而且新版本iOS對老設備的支援也越來越少,iPhone14又是近期iPhone硬體升級最大的一次,推薦大家入手iPhone14。 iPhone SE 2耐衝擊鋼化保護貼人氣排行人氣排行

iPad 10.2吋亮面保護貼推薦品牌推薦開箱文沒有問題。且該機還後置了1200萬雙攝,拍攝效果也一點不差,這些與標準版iPhone 13一致,充分展示了其旗艦級水準。所以它不僅是蘋果最強、最全面的小屏旗艦,也是整個行業裡的最強小屏手機,體驗無憂。

老舍:月牙兒  是的,我又看見月牙兒了,帶著點寒氣的一鉤兒淺金。多少次了,我看見跟現在這個月牙兒一樣的月牙兒;多少次了。它帶著種種不同的感情,種種不同的景物,當我坐定了看它,它一次一次的在我記憶中的碧云上斜掛著。它喚醒了我的記憶,象一陣晚風吹破一朵欲睡的花。  那第一次,帶著寒氣的月牙兒確是帶著寒氣。它第一次在我的云中是酸苦,它那一點點微弱的淺金光兒照著我的淚。那時候我也不過是七歲吧,一個穿著短紅棉襖的小姑娘。戴著媽媽給我縫的一頂小帽兒,藍布的,上面印著小小的花,我記得。我倚著那間小屋的門垛,看著月牙兒。屋里是藥味,煙味,媽媽的眼淚,爸爸的病;我獨自在臺階上看著月牙,沒人招呼我,沒人顧得給我作晚飯。我曉得屋里的慘凄,因為大家說爸爸的病……可是我更感覺自己的悲慘,我冷,餓,沒人理我。一直的我立到月牙兒落下去。什么也沒有了,我不能不哭。可是我的哭聲被媽媽的壓下去;爸,不出聲了,面上蒙了塊白布。我要掀開白布,再看看爸,可是我不敢。屋里只是那么點點地方,都被爸占了去。媽媽穿上白衣,我的紅襖上也罩了個沒縫襟邊的白袍,我記得,因為不斷地撕扯襟邊上的白絲兒。大家都很忙,嚷嚷的聲兒很高,哭得很慟,可是事情并不多,也似乎值不得嚷:爸爸就裝入那么一個四塊薄板的棺材里,到處都是縫子。然后,五六個人把他抬了走。媽和我在后邊哭。我記得爸,記得爸的木匣。那個木匣結束了爸的一切:每逢我想起爸來,我就想到非打開那個木匣不能見著他。但是,那木匣是深深地埋在地里,我明知在城外哪個地方埋著它,可又象落在地上的一個雨點,似乎永難找到。  媽和我還穿著白袍,我又看見了月牙兒。那是個冷天,媽媽帶我出城去看爸的墳。媽拿著很薄很薄的一羅兒紙。媽那天對我特別的好,我走不動便背我一程,到城門上還給我買了一些炒栗子。什么都是涼的,只有這些栗子是熱的;我舍不得吃,用它們熱我的手。走了多遠,我記不清了,總該是很遠很遠吧。在爸出殯的那天,我似乎沒覺得這么遠,或者是因為那天人多;這次只是我們娘兒倆,媽不說話,我也懶得出聲,什么都是靜寂的;那些黃土路靜寂得沒有頭兒。天是短的,我記得那個墳:小小的一堆兒土,遠處有一些高土崗兒,太陽在黃土崗兒上頭斜著。媽媽似乎顧不得我了,把我放在一旁,抱著墳頭兒去哭。我坐在墳頭的旁邊,弄著手里那幾個栗子。媽哭了一陣,把那點紙焚化了,一些紙灰在我眼前卷成一兩個旋兒,而后懶懶地落在地上;風很小,可是很夠冷的。媽媽又哭起來。我也想爸,可是我不想哭他;我倒是為媽媽哭得可憐而也落了淚。過去拉住媽媽的手:“媽不哭!不哭!”媽媽哭得更慟了。她把我摟在懷里。眼看太陽就落下去,四外沒有一個人,只有我們娘兒倆。媽似乎也有點怕了,含著淚,扯起我就走,走出老遠,她回頭看了看,我也轉過身去:爸的墳已經辨不清了;土崗的這邊都是墳頭,一小堆一小堆,一直擺到土崗底下。媽媽嘆了口氣。我們緊走慢走,還沒有走到城門,我看見了月牙兒。四外漆黑,沒有聲音,只有月牙兒放出一道兒冷光。我乏了,媽媽抱起我來。怎樣進的城,我就不知道了,只記得迷迷糊糊的天上有個月牙兒。  剛八歲,我已經學會了去當東西。我知道,若是當不來錢,我們娘兒倆就不要吃晚飯;因為媽媽但分有點主意,也不肯叫我去。我準知道她每逢交給我個小包,鍋里必是連一點粥底兒也看不見了。我們的鍋有時干凈得象個體面的寡婦。這一天,我拿的是一面鏡子。只有這件東西似乎是不必要的,雖然媽媽天天得用它。這是個春天,我們的棉衣都剛脫下來就入了當鋪。我拿著這面鏡子,我知道怎樣小心,小心而且要走得快,當鋪是老早就上門的。我怕當鋪的那個大紅門,那個大高長柜臺。一看見那個門,我就心跳。可是我必須進去,似乎是爬進去,那個高門坎兒是那么高。我得用盡了力量,遞上我的東西,還得喊:“當當!”得了錢和當票,我知道怎樣小心的拿著,快快回家,曉得媽媽不放心。可是這一次,當鋪不要這面鏡子,告訴我再添一號來。我懂得什么叫“一號”。把鏡子摟在胸前,我拚命的往家跑。媽媽哭了;她找不到第二件東西。我在那間小屋住慣了,總以為東西不少;及至幫著媽媽一找可當的衣物,我的小心里才明白過來,我們的東西很少,很少。媽媽不叫我去了。可是“媽媽咱們吃什么呢?”媽媽哭著遞給我她頭上的銀簪——只有這一件東西是銀的。我知道,她拔下過來幾回,都沒肯交給我去當。這是媽媽出門子時,姥姥家給的一件首飾。現在,她把這末一件銀器給了我,叫我把鏡子放下。我盡了我的力量趕回當鋪,那可怕的大門已經嚴嚴地關好了。我坐在那門墩上,握著那根銀簪。不敢高聲地哭,我看著天,啊,又是月牙兒照著我的眼淚!哭了好久,媽媽在黑影中來了,她拉住了我的手,嘔,多么熱的手,我忘了一切的苦處,連餓也忘了,只要有媽媽這只熱手拉著我就好。我抽抽搭搭地說:“媽!咱們回家睡覺吧。明兒早上再來!”媽一聲沒出。又走了一會兒:“媽!你看這個月牙;爸死的那天,它就是這么歪歪著。為什么她老這么斜著呢?”媽還是一聲沒出,她的手有點顫。  媽媽整天地給人家洗衣裳。我老想幫助媽媽,可是插不上手。我只好等著媽媽,非到她完了事,我不去睡。有時月牙兒已經上來,她還哼哧哼哧地洗。那些臭襪子,硬牛皮似的,都是鋪子里的伙計們送來的。媽媽洗完這些“牛皮”就吃不下飯去。我坐在她旁邊,看著月牙,蝙蝠專會在那條光兒底下穿過來穿過去,象銀線上穿著個大菱角,極快的又掉到暗處去。我越可憐媽媽,便越愛這個月牙,因為看著它,使我心中痛快一點。它在夏天更可愛,它老有那么點涼氣,象一條冰似的。我愛它給地上的那點小影子,一會兒就沒了;迷迷糊糊的不甚清楚,及至影子沒了,地上就特別的黑,星也特別的亮,花也特別的香——我們的鄰居有許多花木,那棵高高的洋槐總把花兒落到我們這邊來,象一層雪似的。  媽媽的手起了層鱗,叫她給搓搓背頂解癢癢了。可是我不敢常勞動她,她的手是洗粗了的。她瘦,被臭襪子熏的常不吃飯。我知道媽媽要想主意了,我知道。她常把衣裳推到一邊,楞著。她和自己說話。她想什么主意呢?我可是猜不著。  媽媽囑咐我不叫我別扭,要乖乖地叫“爸”:她又給我找到一個爸。這是另一個爸,我知道,因為墳里已經埋好一個爸了。媽囑咐我的時候,眼睛看著別處。她含著淚說:“不能叫你餓死!”嘔,是因為不餓死我,媽才另給我找了個爸!我不明白多少事,我有點怕,又有點希望——果然不再挨餓的話。多么湊巧呢,離開我們那間小屋的時候,天上又掛著月牙。這次的月牙比哪一回都清楚,都可怕;我是要離開這住慣了的小屋了。媽坐了一乘紅轎,前面還有幾個鼓手,吹打得一點也不好聽。轎在前邊走,我和一個男人在后邊跟著,他拉著我的手。那可怕的月牙放著一點光,仿佛在涼風里顫動。街上沒有什么人,只有些野狗追著鼓手們咬;轎子走得很快。上哪去呢?是不是把媽抬到城外去,抬到墳地去?那個男人扯著我走,我喘不過氣來,要哭都哭不出來。那男人的手心出了汗,涼得象個魚似的,我要喊“媽”,可是不敢。一會兒,月牙象個要閉上的一道大眼縫,轎子進了個小巷。  我在三四年里似乎沒再看見月牙。新爸對我們很好,他有兩間屋子,他和媽住在里間,我在外間睡鋪板。我起初還想跟媽媽睡,可是幾天之后,我反倒愛“我的”小屋了。屋里有白白的墻,還有條長桌,一把椅子。這似乎都是我的。我的被子也比從前的厚實暖和了。媽媽也漸漸胖了點,臉上有了紅色,手上的那層鱗也慢慢掉凈。我好久沒去當當了。新爸叫我去上學。有時候他還跟我玩一會兒。我不知道為什么不愛叫他“爸”,雖然我知道他很可愛。他似乎也知道這個,他常常對我那么一笑;笑的時候他有很好看的眼睛。可是媽媽偷告訴我叫爸,我也不愿十分的別扭。我心中明白,媽和我現在是有吃有喝的,都因為有這個爸,我明白。是的,在這三四年里我想不起曾經看見過月牙兒;也許是看見過而不大記得了。爸死時那個月牙,媽轎子前面那個月牙,我永遠忘不了。那一點點光,那一點寒氣,老在我心中,比什么都亮,都清涼,象塊玉似的,有時候想起來仿佛能用手摸到似的。  我很愛上學。我老覺得學校里有不少的花,其實并沒有;只是一想起學校就想到花罷了,正象一想起爸的墳就想起城外的月牙兒——在野外的小風里歪歪著。媽媽是很愛花的,雖然買不起,可是有人送給她一朵,她就頂喜歡地戴在頭上。我有機會便給她折一兩朵來;戴上朵鮮花,媽的后影還很年輕似的。媽喜歡,我也喜歡。在學校里我也很喜歡。也許因為這個,我想起學校便想起花來?  當我要在小學畢業那年,媽又叫我去當當了。我不知道為什么新爸忽然走了。他上了哪兒,媽似乎也不曉得。媽媽還叫我上學,她想爸不久就會回來的。他許多日子沒回來,連封信也沒有。我想媽又該洗臭襪子了,這使我極難受。可是媽媽并沒這么打算。她還打扮著,還愛戴花;奇怪!她不落淚,反倒好笑;為什么呢?我不明白!好幾次,我下學來,看她在門口兒立著。又隔了不久,我在路上走,有人“嗨”我了:“嗨!給你媽捎個信兒去!”“嗨!你賣不賣呀?小嫩的!”我的臉紅得冒出火來,把頭低得無可再低。我明白,只是沒辦法。我不能問媽媽,不能。她對我很好,而且有時候極鄭重地說我:“念書!念書!”媽是不識字的,為什么這樣催我念書呢?我疑心;又常由疑心而想到媽是為我才作那樣的事。媽是沒有更好的辦法。疑心的時候,我恨不能罵媽媽一頓。再一想,我要抱住她,央告她不要再作那個事。我恨自己不能幫助媽媽。所以我也想到:我在小學畢業后又有什么用呢?我和同學們打聽過了,有的告訴我,去年畢業的有好幾個作姨太太的。有的告訴我,誰當了暗門子。我不大懂這些事,可是由她們的說法,我猜到這不是好事。她們似乎什么都知道,也愛偷偷地談論她們明知是不正當的事——這些事叫她們的臉紅紅的而顯出得意。我更疑心媽媽了,是不是等我畢業好去作……這么一想,有時候我不敢回家,我怕見媽媽。媽媽有時候給我點心錢,我不肯花,餓著肚子去上體操,常常要暈過去。看著別人吃點心,多么香甜呢!可是我得省著錢,萬一媽媽叫我去……我可以跑,假如我手中有錢。我最闊的時候,手中有一毛多錢!在這些時候,即使在白天,我也有時望一望天上,找我的月牙兒呢。我心中的苦處假若可以用個形狀比喻起來,必是個月牙兒形的。它無倚無靠的在灰藍的天上掛著,光兒微弱,不大會兒便被黑暗包住。  叫我最難過的是我慢慢地學會了恨媽媽。可是每當我恨她的時候,我不知不覺地便想起她背著我上墳的光景。想到了這個,我不能恨她了。我又非恨她不可。我的心象——還是象那個月牙兒,只能亮那么一會兒,而黑暗是無限的。媽媽的屋里常有男人來了,她不再躲避著我。他們的眼象狗似地看著我,舌頭吐著,垂著涎。我在他們的眼中是更解饞的,我看出來。在很短的期間,我忽然明白了許多的事。我知道我得保護自己,我覺出我身上好象有什么可貴的地方,我聞得出我已有一種什么味道,使我自己害羞,多感。我身上有了些力量,可以保護自己,也可以毀了自己。我有時很硬氣,有時候很軟。我不知怎樣好。我愿愛媽媽,這時候我有好些必要問媽媽的事,需要媽媽的安慰;可是正在這個時候,我得躲著她,我得恨她;要不然我自己便不存在了。當我睡不著的時節,我很冷靜地思索,媽媽是可原諒的。她得顧我們倆的嘴。可是這個又使我要拒絕再吃她給我的飯菜。我的心就這么忽冷忽熱,象冬天的風,休息一會兒,刮得更要猛;我靜候著我的怒氣沖來,沒法兒止住。  事情不容我想好方法就變得更壞了。媽媽問我,“怎樣?”假若我真愛她呢,媽媽說,我應該幫助她。不然呢,她不能再管我了。這不象媽媽能說得出的話,但是她確是這么說了。她說得很清楚:“我已經快老了,再過二年,想白叫人要也沒人要了!”這是對的,媽媽近來擦許多的粉,臉上還露出摺子來。她要再走一步,去專伺候一個男人。她的精神來不及伺候許多男人了。為她自己想,這時候能有人要她——是個饅頭鋪掌柜的愿要她——她該馬上就走。可是我已經是個大姑娘了,不象小時候那樣容易跟在媽媽轎后走過去了。我得打主意安置自己。假若我愿意“幫助”媽媽呢,她可以不再走這一步,而由我代替她掙錢。代她掙錢,我真愿意;可是那個掙錢方法叫我哆嗦。我知道什么呢,叫我象個半老的婦人那樣去掙錢?!媽媽的心是狠的,可是錢更狠。媽媽不逼著我走哪條路,她叫我自己挑選——幫助她,或是我們娘兒倆各走各的。媽媽的眼沒有淚,早就干了。我怎么辦呢?  我對校長說了。校長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胖胖的,不很精明,可是心熱。我是真沒了主意,要不然我怎會開口述說媽媽的……我并沒和校長親近過。當我對她說的時候,每個字都象燒紅了的煤球燙著我的喉,我啞了,半天才能吐出一個字。校長愿意幫助我。她不能給我錢,只能供給我兩頓飯和住處——就住在學校和個老女仆作伴兒。她叫我幫助文書寫寫字,可是不必馬上就這么辦,因為我的字還需要練習。兩頓飯,一個住處,解決了天大的問題。我可以不連累媽媽了。媽媽這回連轎也沒坐,只坐了輛洋車,摸著黑走了。我的鋪蓋,她給了我。臨走的時候,媽媽掙扎著不哭,可是心底下的淚到底翻上來了。她知道我不能再找她去,她的親女兒。我呢,我連哭都忘了怎么哭了,我只咧著嘴抽達,淚蒙住了我的臉。我是她的女兒、朋友、安慰。但是我幫助不了她,除非我得作那種我決不肯作的事。在事后一想,我們娘兒倆就象兩個沒人管的狗,為我們的嘴,我們得受著一切的苦處,好象我們身上沒有別的,只有一張嘴。為這張嘴,我們得把其余一切的東西都賣了。我不恨媽媽了,我明白了。不是媽媽的毛病,也不是不該長那張嘴,是糧食的毛病,憑什么沒有我們的吃食呢?這個別離,把過去一切的苦楚都壓過去了。那最明白我的眼淚怎流的月牙這回會沒出來,這回只有黑暗,連點螢火的光也沒有。媽媽就在暗中象個活鬼似的走了,連個影子也沒有。即使她馬上死了,恐怕也不會和爸埋在一處了,我連她將來的墳在哪里都不會知道。我只有這么個媽媽,朋友。我的世界里剩下我自己。  媽媽永不能相見了,愛死在我心里,象被霜打了的春花。我用心地練字,為是能幫助校長抄抄寫寫些不要緊的東西。我必須有用,我是吃著別人的飯。我不象那些女同學,她們一天到晚注意別人,別人吃了什么,穿了什么,說了什么;我老注意我自己,我的影子是我的朋友。“我”老在我的心上,因為沒人愛我。我愛我自己,可憐我自己,鼓勵我自己,責備我自己;我知道我自己,仿佛我是另一個人似的。我身上有一點變化都使我害怕,使我歡喜,使我莫名其妙。我在我自己手中拿著,象捧著一朵嬌嫩的花。我只能顧目前,沒有將來,也不敢深想。嚼著人家的飯,我知道那是晌午或晚上了,要不然我簡直想不起時間來;沒有希望,就沒有時間。我好象釘在個沒有日月的地方。想起媽媽,我曉得我曾經活了十幾年。對將來,我不象同學們那樣盼望放假,過節,過年;假期,節,年,跟我有什么關系呢?可是我的身體是往大了長呢,我覺得出。覺出我又長大了一些,我更渺茫,我不放心我自己。我越往大了長,我越覺得自己好看,這是一點安慰;美使我抬高了自己的身分。可是我根本沒身分,安慰是先甜后苦的,苦到末了又使我自傲。窮,可是好看呢!這又使我怕:媽媽也是不難看的。  我又老沒看月牙了,不敢去看,雖然想看。我已畢了業,還在學校里住著。晚上,學校里只有兩個老仆人,一男一女。他們不知怎樣對待我好,我既不是學生,也不是先生,又不是仆人,可有點象仆人。晚上,我一個人在院中走,常被月牙給趕進屋來,我沒有膽子去看它。可是在屋里,我會想象它是什么樣,特別是在有點小風的時候。微風仿佛會給那點微光吹到我的心上來,使我想起過去,更加重了眼前的悲哀。我的心就好象在月光下的蝙蝠,雖然是在光的下面,可是自己是黑的;黑的東西,即使會飛,也還是黑的,我沒有希望。我可是不哭,我只常皺著眉。  我有了點進款:給學生織些東西,她們給我點工錢。校長允許我這么辦。可是進不了許多,因為她們也會織。不過她們自己急于要用,而趕不來,或是給家中人打雙手套或襪子,才來照顧我。雖然是這樣,我的心似乎活了一點,我甚至想到:假若媽媽不走那一步,我是可以養活她的。一數我那點錢,我就知道這是夢想,可是這么想使我舒服一點。我很想看看媽媽。假若她看見我,她必能跟我來,我們能有方法活著,我想——可是不十分相信。我想媽媽,她常到我的夢中來。有一天,我跟著學生們去到城外旅行,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為是快點回來,我們抄了個小道。我看見了媽媽!在個小胡同里有一家賣饅頭的,門口放著個元寶筐,筐上插著個頂大的白木頭饅頭。順著墻坐著媽媽,身兒一仰一彎地拉風箱呢。從老遠我就看見了那個大木饅頭與媽媽,我認識她的后影。我要過去抱住她。可是我不敢,我怕學生們笑話我,她們不許我有這樣的媽媽。越走越近了,我的頭低下去,從淚中看了她一眼,她沒看見我。我們一群人擦著她的身子走過去,她好象是什么也沒看見,專心地拉她的風箱。走出老遠,我回頭看了看,她還在那兒拉呢。我看不清她的臉,只看到她的頭發在額上披散著點。我記住這個小胡同的名兒。  象有個小蟲在心中咬我似的,我想去看媽媽,非看見她我心中不能安靜。正在這個時候,學校換了校長。胖校長告訴我得打主意,她在這兒一天便有我一天的飯食與住處,可是她不能保險新校長也這么辦。我數了數我的錢,一共是兩塊七毛零幾個銅子。這幾個錢不會叫我在最近的幾天中挨餓,可是我上哪兒呢?我不敢坐在那兒呆呆地發愁,我得想主意。找媽媽去是第一個念頭。可是她能收留我嗎?假若她不能收留我,而我找了她去,即使不能引起她與那個賣饅頭的吵鬧,她也必定很難過。我得為她想,她是我的媽媽,又不是我的媽媽,我們母女之間隔著一層用窮作成的障礙。想來想去,我不肯找她去了。我應當自己擔著自己的苦處。可是怎么擔著自己的苦處呢?我想不起。我覺得世界很小,沒有安置我與我的小鋪蓋卷的地方。我還不如一條狗,狗有個地方便可以躺下睡;街上不準我躺著。是的,我是人,人可以不如狗。假若我扯著臉不走,焉知新校長不往外攆我呢?我不能等著人家往外推。這是個春天。我只看見花兒開了,葉兒綠了,而覺不到一點暖氣。紅的花只是紅的花,綠的葉只是綠的葉,我看見些不同的顏色,只是一點顏色;這些顏色沒有任何意義,春在我的心中是個涼的死的東西。我不肯哭,可是淚自己往下流。  我出去找事了。不找媽媽,不依賴任何人,我要自己掙飯吃。走了整整兩天,抱著希望出去,帶著塵土與眼淚回來。沒有事情給我作。我這才真明白了媽媽,真原諒了媽媽。媽媽還洗過臭襪子,我連這個都作不上。媽媽所走的路是唯一的。學校里教給我的本事與道德都是笑話,都是吃飽了沒事時的玩藝。同學們不準我有那樣的媽媽,她們笑話暗門子;是的,她們得這樣看,她們有飯吃。我差不多要決定了:只要有人給我飯吃,什么我也肯干;媽媽是可佩服的。我才不去死,雖然想到過;不,我要活著。我年輕,我好看,我要活著。羞恥不是我造出來的。  這么一想,我好象已經找到了事似的。我敢在院中走了,一個春天的月牙在天上掛著。我看出它的美來。天是暗藍的,沒有一點云。那個月牙清亮而溫柔,把一些軟光兒輕輕送到柳枝上。院中有點小風,帶著南邊的花香,把柳條的影子吹到墻角有光的地方來,又吹到無光的地方去;光不強,影兒不重,風微微地吹,都是溫柔,什么都有點睡意,可又要輕軟地活動著。月牙下邊,柳梢上面,有一對星兒好象微笑的仙女的眼,逗著那歪歪的月牙和那輕擺的柳枝。墻那邊有棵什么樹,開滿了白花,月的微光把這團雪照成一半兒白亮,一半兒略帶點灰影,顯出難以想到的純凈。這個月牙是希望的開始,我心里說。  我又找了胖校長去,她沒在家。一個青年把我讓進去。他很體面,也很和氣。我平素很怕男人,但是這個青年不叫我怕他。他叫我說什么,我便不好意思不說;他那么一笑,我心里就軟了。我把找校長的意思對他說了,他很熱心,答應幫助我。當天晚上,他給我送了兩塊錢來,我不肯收,他說這是他嬸母——胖校長——給我的。他并且說他的嬸母已經給我找好了地方住,第二天就可以搬過去。我要懷疑,可是不敢。他的笑臉好象笑到我的心里去。我覺得我要疑心便對不起人,他是那么溫和可愛。  他的笑唇在我的臉上,從他的頭發上我看著那也在微笑的月牙。春風象醉了,吹破了春云,露出月牙與一兩對兒春星。河岸上的柳枝輕擺,春蛙唱著戀歌,嫩蒲的香味散在春晚的暖氣里。我聽著水流,象給嫩蒲一些生力,我想象著蒲梗輕快地往高里長。小蒲公英在潮暖的地上生長。什么都在溶化著春的力量,然后放出一些香味來。我忘了自己,我沒了自己,象化在了那點春風與月的微光中。月兒忽然被云掩住,我想起來自己。我失去那個月牙兒,也失去了自己,我和媽媽一樣了!  我后悔,我自慰,我要哭,我喜歡,我不知道怎樣好。我要跑開,永不再見他;我又想他,我寂寞。兩間小屋,只有我一個人,他每天晚上來。他永遠俊美,老那么溫和。他供給我吃喝,還給我作了幾件新衣。穿上新衣,我自己看出我的美。可是我也恨這些衣服,又舍不得脫去。我不敢思想,也懶得思想,我迷迷糊糊的,腮上老有那么兩塊紅。我懶得打扮,又不能不打扮,太閑在了,總得找點事作。打扮的時候,我憐愛自己;打扮完了,我恨自己。我的淚很容易下來,可是我設法不哭,眼終日老那么濕潤潤的,可愛。我有時候瘋了似的吻他,然后把他推開,甚至于破口罵他;他老笑。  我早知道,我沒希望;一點云便能把月牙遮住,我的將來是黑暗。果然,沒有多久,春便變成了夏,我的春夢作到了頭兒。有一天,也就是剛晌午吧,來了一個少婦。她很美,可是美得不玲瓏,象個磁人兒似的。她進到屋中就哭了。不用問,我已明白了。看她那個樣兒,她不想跟我吵鬧,我更沒預備著跟她沖突。她是個老實人。她哭,可是拉住我的手:“他騙了咱們倆!”她說。我以為她也只是個“愛人”。不,她是他的妻。她不跟我鬧,只口口聲聲的說:“你放了他吧!”我不知怎么才好,我可憐這個少婦。我答應了她。她笑了。看她這個樣兒,我以為她是缺個心眼,她似乎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要她的丈夫。  我在街上走了半天。很容易答應那個少婦呀,可是我怎么辦呢?他給我的那些東西,我不愿意要;既然要離開他,便一刀兩斷。可是,放下那點東西,我還有什么呢?我上哪兒呢?我怎么能當天就有飯吃呢?好吧,我得要那些東西,無法。我偷偷的搬了走。我不后悔,只覺得空虛,象一片云那樣的無倚無靠。搬到一間小屋里,我睡了一天。  我知道怎樣儉省,自幼就曉得錢是好的。湊合著手里還有那點錢,我想馬上去找個事。這樣,我雖然不希望什么,或者也不會有危險了。事情可是并不因我長了一兩歲而容易找到。我很堅決,這并無濟于事,只覺得應當如此罷了。婦女掙錢怎這么不容易呢!媽媽是對的,婦人只有一條路走,就是媽媽所走的路。我不肯馬上就往那么走,可是知道它在不很遠的地方等著我呢。我越掙扎,心中越害怕。我的希望是初月的光,一會兒就要消失。一兩個星期過去了,希望越來越小。最后,我去和一排年輕的姑娘們在小飯館受選閱。很小的一個飯館,很大的一個老板;我們這群都不難看,都是高小畢業的少女們,等皇賞似的,等著那個破塔似的老板挑選。他選了我。我不感謝他,可是當時確有點痛快。那群女孩子們似乎很羨慕我,有的竟自含著淚走去,有的罵聲“媽的!”女人夠多么不值錢呢!  我成了小飯館的第二號女招待。擺菜、端菜、算賬、報菜名,我都不在行。我有點害怕。可是“第一號”告訴我不用著急,她也都不會。她說,小順管一切的事;我們當招待的只要給客人倒茶,遞手巾把,和拿賬條;別的不用管。奇怪!“第一號”的袖口卷起來很高,袖口的白里子上連一個污點也沒有。腕上放著一塊白絲手絹,繡著“妹妹我愛你”。她一天到晚往臉上拍粉,嘴唇抹得血瓢似的。給客人點煙的時候,她的膝往人家腿上倚;還給客人斟酒,有時候她自己也喝了一口。對于客人,有的她伺候得非常的周到;有的她連理也不理,她會把眼皮一搭拉,假裝沒看見。她不招待的,我只好去。我怕男人。我那點經驗叫我明白了些,什么愛不愛的,反正男人可怕。特別是在飯館吃飯的男人們,他們假裝義氣,打架似的讓座讓賬;他們拚命的猜拳,喝酒;他們野獸似的吞吃,他們不必要而故意的挑剔毛病,罵人。我低頭遞茶遞手巾,我的臉發燒。客人們故意的和我說東說西,招我笑;我沒心思說笑。晚上九點多鐘完了事,我非常的疲乏了。到了我的小屋,連衣裳沒脫,我一直地睡到天亮。醒來,我心中高興了一些,我現在是自食其力,用我的勞力自己掙飯吃。我很早的就去上工。  “第一號”九點多才來,我已經去了兩點多鐘。她看不起我,可也并非完全惡意地教訓我:“不用那么早來,誰八點來吃飯?告訴你,喪氣鬼,把臉別搭拉得那么長;你是女跑堂的,沒讓你在這兒送殯玩。低著頭,沒人多給酒錢;你干什么來了?不為掙子兒嗎?你的領子太矮,咱這行全得弄高領子,綢子手絹,人家認這個!”我知道她是好意,我也知道設若我不肯笑,她也得吃虧,少分酒錢;小賬是大家平分的。我也并非看不起她,從一方面看,我實在佩服她,她是為掙錢。婦女掙錢就得這么著,沒第二條路。但是,我不肯學她。我仿佛看得很清楚:有朝一日,我得比她還開通,才能掙上飯吃。可是那得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萬不得已”老在那兒等我們女人,我只能叫它多等幾天。這叫我咬牙切齒,叫我心中冒火,可是婦女的命運不在自己手里。又干了三天,那個大掌柜的下了警告:再試我兩天,我要是愿意往長了干呢,得照“第一號”那么辦。“第一號”一半嘲弄,一半勸告的說:“已經有人打聽你,干嗎藏著乖的賣傻的呢?咱們誰不知道誰是怎著?女招待嫁銀行經理的,有的是;你當是咱們低賤呢?闖開臉兒干呀,咱們也他媽的坐幾天汽車!”這個,逼上我的氣來,我問她:“你什么時候坐汽車?”她把紅嘴唇撇得要掉下去:“不用你耍嘴皮子,干什么說什么;天生下來的香屁股,還不會干這個呢!”我干不了,拿了一塊另五分錢,我回了家。  最后的黑影又向我邁了一步。為躲它,就更走近了它。我不后悔丟了那個事,可我也真怕那個黑影。把自己賣給一個人,我會。自從那回事兒,我很明白了些男女之間的關系。女人把自己放松一些,男人聞著味兒就來了。他所要的是肉,他發散了獸力,你便暫時有吃有穿;然后他也許打你罵你,或者停止了你的供給。女人就這么賣了自己,有時候還很得意,我曾經覺到得意。在得意的時候說的凈是一些天上的話;過了會兒,你覺得身上的疼痛與喪氣。不過,賣給一個男人,還可以說些天上的話;賣給大家,連這些也沒法說了,媽媽就沒說過這樣的話。怕的程度不同,我沒法接受“第一號”的勸告;“一個”男人到底使我少怕一點。可是,我并不想賣我自己。我并不需要男人,我還不到二十歲。我當初以為跟男人在一塊兒必定有趣,誰知道到了一塊他就要求那個我所害怕的事。是的,那時候我象把自己交給了春風,任憑人家擺布;過后一想,他是利用我的無知,暢快他自己。他的甜言蜜語使我走入夢里;醒過來,不過是一個夢,一些空虛;我得到的是兩頓飯,幾件衣服。我不想再這樣掙飯吃,飯是實在的,實在地去掙好了。可是,若真掙不上飯吃,女人得承認自己是女人,得賣肉!一個多月,我找不到事作。  我遇見幾個同學,有的升入了中學,有的在家里作姑娘。我不愿理她們,可是一說起話兒來,我覺得我比她們精明。原先,在學校的時候,我比她們傻;現在,“她們”顯著呆傻了。她們似乎還都作夢呢。她們都打扮得很好,象鋪子里的貨物。她們的眼溜著年輕的男人,心里好象作著愛情的詩。我笑她們。是的,我必定得原諒她們,她們有飯吃,吃飽了當然只好想愛情,男女彼此織成了網,互相捕捉;有錢的,網大一些,捉住幾個,然后從容地選擇一個。我沒有錢,我連個結網的屋角都找不到。我得直接地捉人,或是被捉,我比她們明白一些,實際一些。  有一天,我碰見那個小媳婦,象磁人似的那個。她拉住了我,倒好象我是她的親人似的。她有點顛三倒四的樣兒。“你是好人!你是好人!我后悔了,”她很誠懇地說,“我后悔了!我叫你放了他,哼,還不如在你手里呢!他又弄了別人,更好了,一去不回頭了!”由探問中,我知道她和他也是由戀愛而結的婚,她似乎還很愛他。他又跑了。我可憐這個小婦人,她也是還作著夢,還相信戀愛神圣。我問她現在的情形,她說她得找到他,她得從一而終。要是找不到他呢?我問。她咬上了嘴唇,她有公婆,娘家還有父母,她沒有自由,她甚至于羨慕我,我沒有人管著。還有人羨慕我,我真要笑了!我有自由,笑話!她有飯吃,我有自由;她沒自由,我沒飯吃,我倆都是女人。  自從遇上那個小磁人,我不想把自己專賣給一個男人了,我決定玩玩了;換句話說,我要“浪漫”地掙飯吃了。我不再為誰負著什么道德責任,我餓。浪漫足以治餓,正如同吃飽了才浪漫,這是個圓圈,從哪兒走都可以。那些女同學與小磁人都跟我差不多,她們比我多著一點夢想,我比她們更直爽,肚子餓是最大的真理。是的,我開始賣了。把我所有的一點東西都折賣了,作了一身新行頭,我的確不難看。我上了市。  我想我要玩玩,浪漫。啊,我錯了。我還是不大明白世故。男人并不象我想的那么容易勾引。我要勾引文明一些的人,要至多只賠上一兩個吻。哈哈,人家不上那個當,人家要初次見面便得到便宜。還有呢,人家只請我看電影,或逛逛大街,吃杯冰激凌;我還是餓著肚子回家。所謂文明人,懂得問我在哪兒畢業,家里作什么事。那個態度使我看明白,他若是要你,你得給他相當的好處;你若是沒有好處可貢獻呢,人家只用一角錢的冰激凌換你一個吻。要賣,得痛痛快快地。我明白了這個。小磁人們不明白這個。我和媽媽明白,我很想媽了。  據說有些女人是可以浪漫地掙飯吃,我缺乏資本;也就不必再這樣想了。我有了買賣。可是我的房東不許我再住下去,他是講體面的人。我連瞧他也沒瞧,就搬了家,又搬回我媽媽和新爸爸曾經住過的那兩間房。這里的人不講體面,可也更真誠可愛。搬了家以后,我的買賣很不錯。連文明人也來了。文明人知道了我是賣,他們是買,就肯來了;這樣,他們不吃虧,也不丟身分。初干的時候,我很害怕,因為我還不到二十歲。及至作過了幾天,我也就不怕了。多喒他們象了一攤泥,他們才覺得上了算,他們滿意,還替我作義務的宣傳。干過了幾個月,我明白的事情更多了,差不多每一見面,我就能斷定他是怎樣的人。有的很有錢,這樣的人一開口總是問我的身價,表示他買得起我。他也很嫉妒,總想包了我;逛暗娼他也想獨占,因為他有錢。對這樣的人,我不大招待。他鬧脾氣,我不怕,我告訴他,我可以找上他的門去,報告給他的太太。在小學里念了幾年書,到底是沒白念,他唬不住我。“教育”是有用的,我相信了。有的人呢,來的時候,手里就攥著一塊錢,唯恐上了當。對這種人,我跟他細講條件,他就乖乖地回家去拿錢,很有意思。最可恨的是那些油子,不但不肯花錢,反倒要占點便宜走,什么半盒煙卷呀,什么一小瓶雪花膏呀,他們隨手拿去。這種人還是得罪不的,他們在地面上很熟,得罪了他們,他們會叫巡警跟我搗亂。我不得罪他們,我喂著他們;乃至我認識了警官,才一個個的收拾他們。世界就是狼吞虎咽的世界,誰壞誰就占便宜。頂可憐的是那象學生樣兒的,袋里裝著一塊錢,和幾十銅子,叮當地直響,鼻子上出著汗。我可憐他們,可是也照常賣給他們。我有什么辦法呢!還有老頭子呢,都是些規矩人,或者家中已然兒孫成群。對他們,我不知道怎樣好;但是我知道他們有錢,想在死前買些快樂,我只好供給他們所需要的。這些經驗叫我認識了“錢”與“人”。錢比人更厲害一些,人若是獸,錢就是獸的膽子。  我發現了我身上有了病。這叫我非常的苦痛,我覺得已經不必活下去了。我休息了,我到街上去走;無目的,亂走。我想去看看媽,她必能給我一些安慰,我想象著自己已是快死的人了。我繞到那個小巷,希望見著媽媽;我想起她在門外拉風箱的樣子。饅頭鋪已經關了門。打聽,沒人知道搬到哪里去。這使我更堅決了,我非找到媽媽不可。在街上喪膽游魂地走了幾天,沒有一點用。我疑心她是死了,或是和饅頭鋪的掌柜的搬到別處去,也許在千里以外。這么一想,我哭起來。我穿好了衣裳,擦上了脂粉,在床上躺著,等死。我相信我會不久就死去的。可是我沒死。門外又敲門了,找我的。好吧,我伺候他,我把病盡力地傳給他。我不覺得這對不起人,這根本不是我的過錯。我又痛快了些,我吸煙,我喝酒,我好象已是三四十歲的人了。我的眼圈發青,手心發熱,我不再管;有錢才能活著,先吃飽再說別的吧。我吃得并不錯,誰肯吃壞的呢!我必須給自己一點好吃食,一些好衣裳,這樣才稍微對得起自己一點。  一天早晨,大概有十點來鐘吧,我正披著件長袍在屋中坐著,我聽見院中有點腳步聲。我十點來鐘起來,有時候到十二點才想穿好衣裳,我近來非常的懶,能披著件衣服呆坐一兩個鐘頭。我想不起什么,也不愿想什么,就那么獨自呆坐。那點腳步聲,向我的門外來了,很輕很慢。不久,我看見一對眼睛,從門上那塊小玻璃向里面看呢。看了一會兒,躲開了;我懶得動,還在那兒坐著。待了一會兒,那對眼睛又來了。我再也坐不住,我輕輕的開了門。“媽!”  我們母女怎么進了屋,我說不上來。哭了多久,也不大記得。媽媽已老得不象樣兒了。她的掌柜的回了老家,沒告訴她,偷偷地走了,沒給她留下一個錢。她把那點東西變賣了,辭退了房,搬到一個大雜院里去。她已找了我半個多月。最后,她想到上這兒來,并沒希望找到我,只是碰碰看,可是竟自找到了我。她不敢認我了,要不是我叫她,她也許就又走了。哭完了,我發狂似的笑起來:她找到了女兒,女兒已是個暗娼!她養著我的時候,她得那樣;現在輪到我養著她了,我得那樣!女人的職業是世襲的,是專門的!  我希望媽媽給我點安慰。我知道安慰不過是點空話,可是我還希望來自媽媽的口中。媽媽都往往會騙人,我們把媽媽的誆騙叫作安慰。我的媽媽連這個都忘了。她是餓怕了,我不怪她。她開始檢點我的東西,問我的進項與花費,似乎一點也不以這種生意為奇怪。我告訴她,我有了病,希望她勸我休息幾天。沒有;她只說出去給我買藥。“我們老干這個嗎?”我問她。她沒言語。可是從另一方面看,她確是想保護我,心疼我。她給我作飯,問我身上怎樣,還常常偷看我,象媽媽看睡著了的小孩那樣。只是有一層她不肯說,就是叫我不用再干這行了。我心中很明白——雖然有一點不滿意她——除了干這個,還想不到第二個事情作。我們母女得吃得穿——這個決定了一切。什么母女不母女,什么體面不體面,錢是無情的。  媽媽想照應我,可是她得聽著看著人家蹂躪我。我想好好對待她,可是我覺得她有時候討厭。她什么都要管管,特別是對于錢。她的眼已失去年輕時的光澤,不過看見了錢還能發點光。對于客人,她就自居為仆人,可是當客人給少了錢的時候,她張嘴就罵。這有時候使我很為難。不錯,既干這個還不是為錢嗎?可是干這個的也似乎不必罵人。我有時候也會慢待人,可是我有我的辦法,使客人急不得惱不得。媽媽的方法太笨了,很容易得罪人。看在錢的面上,我們不應當得罪人。我的方法或者出于我還年輕,還幼稚;媽媽便不顧一切的單單站在錢上了,她應當如此,她比我大著好些歲。恐怕再過幾年我也就這樣了,人老心也跟著老,漸漸老得和錢一樣的硬。是的,媽媽不客氣。她有時候劈手就搶客人的皮夾,有時候留下人家的帽子或值錢一點的手套與手杖。我很怕鬧出事來,可是媽媽說的好:“能多弄一個是一個,咱們是拿十年當作一年活著的,等七老八十還有人要咱們嗎?”有時候,客人喝醉了,她便把他架出去,找個僻靜地方叫他坐下,連他的鞋都拿回來。說也奇怪,這種人倒沒有來找賬的,想是已人事不知,說不定也許病一大場。或者事過之后,想過滋味,也就不便再來鬧了,我們不怕丟人,他們怕。  媽媽是說對了:我們是拿十年當一年活著。干了二三年,我覺出自己是變了。我的皮膚粗糙了,我的嘴唇老是焦的,我的眼睛里老灰淥淥的帶著血絲。我起來的很晚,還覺得精神不夠。我覺出這個來,客人們更不是瞎子,熟客漸漸少起來。對于生客,我更努力的伺候,可是也更厭惡他們,有時候我管不住自己的脾氣。我暴躁,我胡說,我已經不是我自己了。我的嘴不由的老胡說,似乎是慣了。這樣,那些文明人已不多照顧我,因為我丟了那點“小鳥依人”——他們唯一的詩句——的身段與氣味。我得和野雞學了。我打扮得簡直不象個人,這才招得動那不文明的人。我的嘴擦得象個紅血瓢,我用力咬他們,他們覺得痛快。有時候我似乎已看見我的死,接進一塊錢,我仿佛死了一點。錢是延長生命的,我的掙法適得其反。我看著自己死,等著自己死。這么一想,便把別的思想全止住了。不必想了,一天一天地活下去就是了,我的媽媽是我的影子,我至好不過將來變成她那樣,賣了一輩子肉,剩下的只是一些白頭發與抽皺的黑皮。這就是生命。  我勉強地笑,勉強地瘋狂,我的痛苦不是落幾個淚所能減除的。我這樣的生命是沒什么可惜的,可是它到底是個生命,我不愿撒手。況且我所作的并不是我自己的過錯。死假如可怕,那只因為活著是可愛的。我決不是怕死的痛苦,我的痛苦久已勝過了死。我愛活著,而不應當這樣活著。我想象著一種理想的生活,象作著夢似的;這個夢一會兒就過去了,實際的生活使我更覺得難過。這個世界不是個夢,是真的地獄。媽媽看出我的難過來,她勸我嫁人。嫁人,我有了飯吃,她可以弄一筆養老金。我是她的希望。我嫁誰呢?  因為接觸的男子很多了,我根本已忘了什么是愛。我愛的是我自己,及至我已愛不了自己,我愛別人干什么呢?但是打算出嫁,我得假裝說我愛,說我愿意跟他一輩子。我對好幾個人都這樣說了,還起了誓;沒人接受。在錢的管領下,人都很精明。嫖不如偷,對(www.lz13.cn),偷省錢。我要是不要錢,管保人人說愛我。  正在這個期間,巡警把我抓了去。我們城里的新官兒非常地講道德,要掃清了暗門子。正式的妓女倒還照舊作生意,因為她們納捐;納捐的便是名正言順的,道德的。抓了去,他們把我放在了感化院,有人教給我作工。洗、做、烹調、編織,我都會;要是這些本事能掙飯吃,我早就不干那個苦事了。我跟他們這樣講,他們不信,他們說我沒出息,沒道德。他們教給我工作,還告訴我必須愛我的工作。假如我愛工作,將來必定能自食其力,或是嫁個人。他們很樂觀。我可沒這個信心。他們最好的成績,是已經有十幾多個女的,經過他們感化而嫁了人。到這兒來領女人的,只須花兩塊錢的手續費和找一個妥實的鋪保就夠了。這是個便宜。從男人方面看;據我想,這是個笑話。我干脆就不受這個感化。當一個大官兒來檢閱我們的時候,我唾了他一臉唾沫。他們還不肯放了我,我是帶危險性的東西。可是他們也不肯再感化我。我換了地方,到了獄中。  獄里是個好地方,它使人堅信人類的沒有起色;在我作夢的時候都見不到這樣丑惡的玩藝。自從我一進來,我就不再想出去,在我的經驗中,世界比這兒并強不了許多。我不愿死,假若從這兒出去而能有個較好的地方;事實上既不這樣,死在哪兒不一樣呢。在這里,在這里,我又看見了我的好朋友,月牙兒!多久沒見著它了!媽媽干什么呢?我想起來一切。   老舍作品_老舍散文集 老舍:善人 老舍:鄰居們分頁:123

擁有幸福的九個標志  1、一個教會你愛和被愛的人:相信愛情,牽手一個讓你變得更好的人,愿歲月靜好。  2、生生不息的信念:不輕言放棄,堅信前進就有希望。  3、理想的職業:一份舒心、感興趣的工作,即使辛苦,也讓人覺得充盈而滿足。  4、幾個可以信賴的朋友:不是最好的時光里有你們在,而是你們在,我才有了最好的時光。  5、背包走天下的健康體魄:身體健康,是一切幸福的來源。  6、安穩平和的睡眠:無論多忙,保證充足的睡眠,讓每個清晨遇見神采奕奕的你。  7、品味細小美好的心情:即使世界粗糲,也保持敏感,接受生活的饋贈和生命的感動。  8、自由的心態與寬廣的胸襟:無論去哪兒,什么天氣,記得帶上自己的陽光。  9、一顆童心:無論年齡多大,擁有一顆永葆青春的心。 汪國真:嫁給幸福 幸福不會遺漏任何人,遲早有一天它會找到你 別找了,幸福就藏在你的心里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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